澹台苏木

忍耐 请记得梦想

第二十一章 青竹脆嫩笋破土

栖州城远离上京城。天高皇帝远,缉拿逆臣贼子夜容廷翃的恶人图在京城变动后的一个月才贴上栖州城关墙上。

张廷看着公案上的海捕文书。六皇子功过对错不是他一介地方统领能评判的。官方告示就是日后史书留痕。

照做便是。

 

苏夫人捧着一杯宁神茶过来关心夫君。轻轻放下茶杯,替他揉揉太阳穴。边道:“每逢朝奉,哥哥入朝述职,也曾见过这位六殿下几面。听哥哥讲,六殿下虽不及三皇子势大,背后没有母族依仗。可若单论才德,倒也不输三殿下。”

张廷握上夫人一只手,叹了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更何况深宫帝王家。不是你我应当议论的。能与夫人安守在这栖州城,是我张廷一生幸事。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夫妻两个相视一笑。执手白首,真情莫负。

上学路过,苏浅匀也注意到了恶人图。画中少年,星眉剑目,难得没有被涂改得神鬼不识。

铁面剑眉,兵权万里。

驻足听大叔们谈论半天,小童催着二公子往梧桐书院去了。

图文中的主角正头戴箬笠,匿在人堆里听众口说道他这个作乱犯上的罪人。他抬眼,轻蔑地瞄了一眼那个带头说得最欢实,唾沫横飞好似眼见堪比说书先生的那个大叔。

夜容已经在心里为大叔挖了一座坟墓。

无意间苏皖一身素衣闯入视野。不能拥抱入怀。

孤独,突如其来的孤独。

想要一人陪伴。除了那个素衣,谁也不能填满的空虚。

想要靠近,却又一动不动,能做的,仅仅凝视而已。

那个鸡窝,竟成了母妃薨逝后,这些年来最能使他快乐且心安的地方。

夜容摇了摇头,试图甩开这些影响他思考对策的妨碍因素。

正如独孤皇后和夜容廷皓所预料的,夜容廷翃的后路只有沂南苏震。求救的结果还很难定论。

沂南守军抵御南蛮,不能轻易调动。即便真能调拨,重重城关,硬闯的结果,能抵达上京的兵将,两成都不到。

最初的计划是辗转去沂南,没想到意外遇到了来此求学的二公子苏皖。一方面是国事,一方面是私情,都要求夜容廷翃一定要靠近苏皖。

时间不多,夜容廷皓的眼线要不了多久就会发现他的踪迹。

栖州城的太守只是个体弱的文官。夜容廷翃需要争取护城军统领张廷暗中的兵力支持,护送自己前往沂南面见苏震。

城内的暗线不能再用了。目下夜容暂时躲避到城外的寺庙中,这条线,只有手下几个高阶执事知晓。

夜容带了四个随从,皆是布衣打扮。一方面打听朝廷的情况,另一方面尝试拜访张廷府上。

在告示处未作多留,五人故作闲游,来到城中最为热闹的茶馆。既有先生说书,又能听百姓闲谈,能收集到的信息更广泛。

起初听到的,多是些家长里短和江湖上哪个门派掌门与另一家掌门暧昧不清。说书先生讲的倒是与时俱进,正是最新鲜的颖王谋反的要案。

手下人听得直攥拳头。若非夜容眼神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先生回家路上就要被乱刀切成拼图。

朝廷下的文书,正理便是如此。细究起来,先生也不算说得荒谬。不过是站在胜者一方论道罢了。

桌上的茶水,堂倌儿添了五六回,也不见五位爷要走的意思。那位主子又点了盘藕片和竹笋打包,这才离去。

这时节,藕片和竹笋都要大老远从别处趁新鲜运来。存量少卖价高。夜容也是实在贪念其味道口感,才付账买下解解馋。

走到路上,便是有裘衣遮裹,周身的气度,在五人中也是突出的。

刚刚说书人的一番唾沫横飞,打中了夜容廷翃的心脏。民间传言加上朝堂上三皇子和皇后母族势力,想要取而代之,单单凭先皇一旨不知所踪的遗诏,难同登天。

宗贵大总管早在事发当日便失去联系。那日,天尚未明亮,八万禁军全员调齐,分四万镇守或说团团围住皇宫,没有夜荣廷皓手谕一律不得出入。另外四万分到各个街道上各位大臣府邸附近,如有异动,格杀勿论。淮安军五万分散到城内外,管控来往驿站信使,严防消息提前传出。

朝会之上,有四五名大臣对皇后和三皇子给出的说辞提出异议。没等说完,便有站殿将军上前抽刀,几位栋梁当场血溅七步。

如此,夜容廷皓不怒自威,用几条命杀鸡儆猴,全场鼎沸之声霎时平静。自古成王霸业,一步千堆骨,回首尸山海。刀挥断性命于面前,一眼不眨。

夜容廷皓指责六皇子颖王素来生活糜烂,流连花街柳巷,聚敛钱财结党营私,意图谋逆不成,已叛出皇城。

所谓的证据一一陈列在阶前,人证物证。而那几位倾生的大人,正是因为查问了人证,翻阅了账本,才被拿做了典型。颖王一案,确有蹊跷。宁王登基,也欠周全。

崇明殿内,只剩下山呼万岁,恭贺新皇顺天命承大统。西凉国新一任皇帝,夜容廷皓。

老皇帝谥号康惠。国孝三年。期间,不声乐,不起战。发海捕文书,全国缉拿颖王及其党羽,如有知情不报者,视同国贼,一体严拿。尊皇后独孤氏为皇太后,宁王妃为皇后。贵妃安意如前往皇陵,守孝三年。

御史中丞权辞咎在下首微弓着身子听从新皇安排。他是原丞相长子,与夜容廷翃是表兄弟。父亲故后,由副相升任丞相。权家与托孤之臣纶修,都是暗中力挺颖王。但明面上不能与颖王案有牵扯,不然自身难保,更不能为颖王还朝有所贡献。

是以,夜容廷皓母子俩在殿上一唱一和,权辞咎不能有半分言语,只能攥紧了拳头,待有朝一日。即便他官在掌天下监察的御史台,此时,也评不得皇家。

百叶宫接到圣旨去守皇陵。安意如在红杏的搀扶下,磕磕绊绊走回内室。再看自己的寝宫,顿时觉得,满室萧索。火盆早不知被谁撤走了,几案上的茶水没有续添,香炉里只留了灰烬无人打扫。说安意如此时是丧家之犬并不为过。

昔日那些巴结奉承,现在看来是如此不堪。檀木盒子里的首饰被封存了。也罢,总归他还不是个完全的女人,对这些做作的装饰物看不上眼,从前打扮自己,都是为了给夜容廷皓换些什么。到如今,成了弃子,自生自灭,谁还在乎呢。

要不了多久,百叶宫还会再好生洒扫,迎接新一任贵妃。宫里还会再度热闹起来。这批宫人,多年后会变成闲坐说先皇的白头宫女和仍旧不能生育的老太监。

笑不出来,更哭不出来。安意如静静坐着,任由红杏为他换上素白的孝服,撤掉头上碍事且压得脖颈痛的发簪。因为皮肉合得快,穿过几次的耳洞,都长合了。平时需要,他就戴上特制的假耳环。

此去皇陵,安意如就没打算平安活着了。太后有很多种方式,让他偶染风寒,却暴病身亡。他曾期待着夜容廷皓将自己偷送出宫。可笑,到现在他都在自欺欺人。

最最出乎安意如意料的事是,在皇陵,遇上了大太监宗贵。

未曾想,私下里无恶不作的大总管,对先皇倒是惊人地忠诚,夜容廷皓想尽了办法都没从他嘴里套出遗诏的下落。

虽说同是天涯沦落人,宗贵也绝不会把这桩秘密告诉安意如。

要论起年岁,宗贵比老皇帝还大一岁。祖辈是远亲皇族,到宗贵祖父那辈,犯了什么错事,惹恼了皇帝,宗家按律,十六岁以上男丁斩首,以下充壮丁入沂南军籍,女眷充官妓。当时宗贵已经十八岁了,却在抄没宗府之前被送进了宫中,做了个末流的小太监。

与宗贵相处了很久以后,安意如才明白了点宗贵入宫的事情。说白了,彼时还是个小少年的老皇帝曾在宗府避难,看上了宗贵。后来老皇帝夺权了,向宗家索要宗贵这个三房长孙做禁脔。宗老爷子不肯。老皇帝就把宗家老底翻出来了,轻轻松松判了宗氏满门处斩。唯独留下一个宗贵,既是男宠,也是饱受众人讥讽的太监。

听宗贵讲,他原来的名字不是贵字,安意如问是什么,他又不肯说。

按道理,老皇帝费尽心思得来的宗贵,应该是在乎得不行。安意如却是一点没看出来俩人的羁绊有多深。从宗贵入宫到安意如入宫期间又发生了些什么,任凭安意如怎么问,宗贵都不肯再透露只言片语。

也罢,安意如也不是太八婆的人。他知道的那些,也是在他照顾伤重的宗贵时,听到的只言片语,再自己想象拼凑的。

对于遗诏下落,还是没有帮助。

宗贵死握着不放,究竟是为了什么?

安意如懒得想,随便吧,自己都不被新皇帝需要了,何必还帮他打探这事呢。

皇陵这边并没有要杀安意如的动静。兴许是太后认为,一枚弃子,动动手指的必要都没有吧。

皇陵消消停停的日子好过,上京城里大换血,权辞咎最近比较忙,宴会去得也勤。夜容廷皓命令御史台加大各级臣民言论监察力度,不得出现不利导向,身为御史台一份子,简直忙得昏天黑地。下一步,说不定还会让他这个御史中丞接管朝报定本。皇帝对朝臣百姓言论,十分在意。

辅臣纶修,因在宫变那日第一个俯首称臣,免去了夜容廷皓心中一部分猜忌,监察仍旧在。抓住了小辫子,照样全府下诏狱。

远在皇城千里之外的栖州的搜寻也不曾停歇。府衙捕快和护城军轮班,满城排查可疑之人。一日没传来颖王归案的消息,排查便一日不能停歇。折腾得底下人疲惫不堪。

这次出门,夜容廷翃也易了容。路上所见,前几天还紧张兮兮的官军们也懈怠了些,趁着军校不注意,还会偷偷闲聊两句。

云来酒馆被夜容廷皓手下十六骑捣毁后,夜容廷翃带着残部隐匿于城外一座皇家寺庙,新皇帝为了表表孝心,下令全国寺庙为先皇设立道场,超度七七四十九天,非皇室不得进入。各处搜查也都暂且忽略了寺庙。

这座寺庙住持拥护六皇子的事,只有夜容廷皓和住持两人知道。

目下,夜容廷翃以不知名香客身份暂住。

踩点这种事还要主人亲自去,在住持看来真是太冒险了。

索性夜容只是在附近溜达溜达,观察统领府附近兵力部署。据可靠消息,两个月后,张家夫人苏宁一归宁。

这对夜容廷翃来说,是个机会。借此出城,躲开盘查。

先要解决的问题,是混入统领府中摸清情况。归宁时,未必就会选中夜容做随行家仆。到时候,只能依靠易容了,替代相应的仆人。

白日里不会有所动作。晚上苏皖下学,路上去驿站取了东亭的信,回到府中。

这次苏皖没有毛毛躁躁,而是稳稳当当陪姑父姑母用过晚膳,告了安,才退到后院自己房中。

功课都温习过了,这才安坐烛灯下,拆开信封。逐字逐句细细品读小冬瓜的信。

苏皖读信入神,梁上看他入神的夜容竟没被发觉。

梁上的那个,怀中还揣着白天打包的竹笋和藕片,虽然已经冰凉凉了。千里鹅毛,重在情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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