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苏木

忍耐 请记得梦想

第二十二章 五尺白衣祭故人

提笔准备回信时,忽然察觉有人。苏皖悬笔纸上,低声叫道:“哪一位深夜造访,何不现身?”

痴痴盯着案前人的某位皇子这才反应过来,纵身一跃,跳下梁来。双手交叠,向前鞠躬,作了一揖。

“在下姜酒卿,前日里承蒙公子搭救。今日特备薄酒小菜,少时叙话,略报公子活名之恩。唐突之处,还望公子海涵。”

大半夜私闯民宅,看上去是报恩还情,不得不防。思绪转了个弯,苏皖停下笔从书案后来到夜容面前搀他直起身。

“兄台不必多礼。既如此,且随我来。”

苏皖引夜容到圆木桌前落座。夜容将酒菜摆上,请苏皖品尝。

见苏皖迟迟不动,面色犹疑,夜容便细细解释来意。

“恩公心中存疑,实属正常。且听在下与恩公讲来,疑窦方可消解。”

夜容编造的谎言大致是这样的:西凉国当朝六皇子夜容廷翃,在逃反贼,现化名姜酒卿(夜容母姓姜)。父母亡故,与异母弟弟争夺家产。失败后收拾行囊投奔沂南荪泽县娘舅家。弟弟不肯放过,买下刺客结果姜酒卿性命,幸而被路过的苏皖救下。

夜容还掏出逃离上京城时,匆忙中权辞咎派人送来的伪造路引。不过很快就要进行三年一次的户籍增删,权大人自然会想办法将姜酒卿的名字安排妥当。

对于姜酒卿一番说辞,苏皖也是半信半疑。怀有三分侠义心肠的苏二公子吃了两杯人家的酒,问及酒卿日后的打算,听到说“银两用尽,正在寻谋生计,积攒盘川去往荪泽县”时,一想人家都无有银钱了,为了答谢还买了这些酒菜来,心里有些羞愧,张口便说:“莫不如明日你来府中,我求姑母为你安排在后院厨房中做些活计。采买工钱最高,活也不重。”

听前半句,正合夜容心意。可要是采买,又不是他想要的。

夜容半带羞愧貌,“公子好意,酒卿心领了。只是采买虽好,此前从未做过,酒卿却难胜任。家父尚在时,曾将酒卿送往丞相府中与六公子做伴读。只可惜六公子早夭,不过半年时间便与在下天人永隔。”边说边偷眼看苏皖神情。

所谓丞相府六公子,是指权辞咎长姐之子。其出嫁后两年,夫君亡故,留下遗腹子。夫家贫苦,未婚时,满门只有其夫君一人。权家便将女儿接回府中生活。生下六小公子后,不到两个月,权大小姐忧思过重,也亡故了。

留下孤苦伶仃的小娃娃,权老丞相疼爱得紧,可惜也没能活过九岁。

说起来,都是伤心事。

“今日听说朱员外家有意为朱公子找寻一位年龄相当的书童。此事,或许更为合适在下。”

朱员外?

“朱日天?”来到栖州有些日子了,朱员外家那位公子他在书院见过,学子间流传的风言风语他也听过。相传朱日天狎弄男妓,专爱清秀可人的,手段极为恶劣,自己书童也不放过,之前的童儿就是因为受不了作弄自杀了。

苏皖瞧了瞧夜容,模样像是合朱日天胃口的。“姜兄,恕在下直言,应选朱日天书童,万万不可。这朱日天,喜好南风,床笫之间,行事残虐。虽说姜兄有武功傍身,可若是终日被此人觊觎,天长日久,难保不出差错。我既救了姜兄,便不能眼见你再入虎口。”

夜容也假意为难,“可,朱家酬金丰厚。这……”

苏皖连忙接话,“这倒不难。明日你来,到后院敲门,我接你去见姑母,收你做我伴读。况且,荪泽县在沂南一带,过段时间姑母归宁,我带你一同前去,送你去娘舅处投奔。这期间,吃穿用度你不需愁的,我自会尽力为你安排。姜兄意下如何?”

这下,夜容的目的才算达成了。“这,倒是又麻烦公子了。多谢公子再造之恩。”夜容又是一拜。苏皖连忙上前搀扶,连说无妨。

临走,苏皖又再三嘱咐明日卯正记得要来。

送走夜容,苏皖已然困乏,挨着床沿就倒下去睡熟了。案上的信还没回。

第二天早早接夜容见过姑母,诸事安排,苏皖都亲力亲为,生怕哪里委屈了这个苦命的少年。

苏皖自己也才十二岁,像个小东家的样子,指示家仆打扫院子了挨着自己书房的屋子,腾出来给夜容住。吃穿与苏皖无异。

原本苏震老爹就给儿子配了两个随从做书童,这下充成三个了,多了些。干脆,他叫那两个留在院中做一般仆役,出门只带夜容一个。

对此,张廷提过异议,担心姜酒卿羸弱,遇事不能保护苏皖。夜容当众秀了把身手,张廷琢磨一番,便不再反对了。

事情妥当了,等苏皖回头想起来回信之事,已经过去五天了。东亭小冬瓜也已经在杀来栖州的路上了。

东亭家此行,是为二员外也就是杵黎的二叔的亲事。二员外年幼时,老员外曾为儿子定下一桩娃娃亲,就在栖州。现如今人家女儿也到了出阁的年纪,老员外年事已高,行走不便,大员外代替爹来给弟弟提亲。

小冬瓜等了几天没有回信,早就气得跳脚。偶然听娘亲说提亲的事,哭着嚷着要跟着去。

儿子那点小算盘,当爹的心里门儿清。只好提前了几天日程,送儿子去见情郎。

如此一来,小冬瓜也就完美错过了苏皖回的道歉信。在冬瓜这里,他苏皖苏浅匀已然是不可饶恕了。心里早将他用十八般刑罚(酱酱酿酿)羞辱苏皖到含泪求饶。

半夜里苏皖背后冒凉风,忍不住一哆嗦。夜容好心取过大氅与他披上,将火盆中红碳挑了挑。

这一幕若是教冬瓜看见,咬死苏皖的心都有了。

一路颠簸得冬瓜吐了满满一痰盂,终于在某天黄昏时分,东亭家车马走进了栖州胡家。

杵黎丝毫不在意这位胡家姑娘是不是要成为二婶了。住进胡家当天晚上,他就要去找苏浅匀。大员外必定是不允许的,进出城都要严查,并不太平,怎能放任儿子夜行。

大员外拎着儿子衣领子往卧房走,十几步的路,杵黎的小脚丫扑腾个不停。“爹呀,我要去找苏皖!苏浅匀!!!!”

老爹也是为儿子操碎了心。“儿啊,你乖。今晚你安安分分睡觉。明儿一早,爹派人送你去找二公子。你听话。别踹了,**儿子要听老子的话,好说好商量不听是不是?啊?”

大员外瞪大铜铃眼,杵黎蔫儿了。再不听话,就要挨打了。这会儿苏皖不知道信儿,可不会来送药送温暖。

拜杵黎一宿诅咒所赐,苏皖,风寒了……

书院是去不得了,在家里休养。一大早去书院告假的仆人还没出门,杵黎的信使就到了。

内容总结来,一句话:本少爷来了,苏浅匀快来见我!

脑袋晕晕乎乎,手里攥着信。不去也得去。

由夜容陪同着,苏皖总算是来到了胡家。夜容上前递名帖,放苏皖在一边。

斜对面巷子口,两个老叫花子正在拼象棋,一个鬼叫着“吃”!不一会儿,对面那个狼嚎一声“将军!啊哈哈哈哈哈哈!”旁边还有两个只有半只鞋的小男孩观战。

苏皖不禁掩面,诶,头好晕。要命。

入门先拜见过胡家老爷和东亭大员外,大员外明白苏皖来意,也知道是儿子作,闲叙几句就快快送他去见儿子了。

听到前院说统领府上一位公子来了。杵黎立马坐到胡床上摆架子,等着苏皖供奉。

苏皖是半边身子依靠在夜容身上进的门。“冬瓜,我,我来了。”

杵黎没应,小脸一扭看也不看来人。

苏皖顿觉自己一张脸面无处安放。夜容眼见,扶着他坐到凳子上,“公子先坐下歇歇。”

??

还有人?

危机意识迫使杵黎转过来看苏皖,这一看,六路怒气只冲心口,手指着就过来了。“你你你,爪子拿开!不许碰苏浅匀!”

……夜容只好靠边站。

杵黎见苏皖面无血色,立刻冲着门外大喊:“找大夫去,快去!”

“来,我扶你去床上休息。”杵黎个子小,腿脚又短,照顾苏皖很费力。夜容上前想要帮忙,都被杵黎一把挥开。

此人看苏浅匀的目光暧昧,必定有猫腻。想趁本少爷不在夺走苏浅匀,哼,休想。既然来了,就不能教你再碰他一下下!

东亭杵黎别的不行,盯情敌夜容廷翃可是一套一套的。

夜容没想到,这个常听苏皖提起的小家伙,也不是个好糊弄的。刚刚的眼神交汇,塞满了敌视。

沾到床上,苏皖便沉沉睡去了。一大清早被杵黎折腾,他有火不能发,不服憋着,还能怎么办,睡觉吧。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

下午醒来时,日薄西山。苏皖眯眯眼扫视房间。

夜容不在。

杵黎一身白衣,手握三炷香不知在拜什么。

“小冬瓜,你在做什么?”边说边起身下床,来到杵黎身旁。

苏皖拦腰抱住他,近了一瞧,杵黎拜的,是一只花盆里插的一根木签,签子上刻了几个红字:英年早逝姜酒卿。

苏皖:……

板过杵黎肩膀,两人正面相对。

“黎儿,你这是做什么?”苏皖脸都要绿了。

杵黎抬起头来,脸带泪痕。“苏浅匀,你做什么大声吼我!那个姜酒卿对你不怀好意,我看得出来。他看你的眼神,比我还露骨。打我打不过他,说也说不过。我没好办法,只能咒他早死。”

听到这话,苏皖也不忍心责怪还没长大的孩子。紧紧抱着他,头渐渐低下,嘴唇互相慢慢靠近。

亲吻了好一会儿才肯放开。“黎儿,别哭了。不要担心,我只喜欢你一个,不记得了吗?我答应过你的。等我二十岁岁从军归来,哪怕只是做个校尉,我也会娶你过门。不会变的。”

西凉国有规定,皇族世家,每户每代要送一名子弟(太子、世子除外)去到军营历练,十六岁到二十岁,凡四年。苏家世袭爵位,苏苑注定是世子,只能送苏皖前去。

杵黎点点头,抹抹眼泪。“我也不想像姨娘一样整天哭哭啼啼就为了爹能看她一眼,可是,你想到你会抱着别人,我心里就怎么都不舒坦。”

苏皖亲亲杵黎额头,“好啦,不会这样的。今天我抱着你睡觉,好不好?那,咱们先把木签拔了好不好?不能这样咒酒卿的。”

杵黎小少爷收了任性脾气,乖乖地把“牌位”撤了。

当晚,杵黎给老爹留了张纸:我去和苏浅匀睡了,勿念。

大员外一口老血喷出来,熄灭了桌上的烛火。趁着没人,赶快找火绒烧了这没羞没臊的便条。

爹啊,爷爷啊,太爷爷啊,苍!天!啊!

谁来管管我这不肖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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